这个夏天,极端天气与能源问题一次次冲上热搜,我们讨论每一天的高温,讨论成都的限电,讨论长江白鲟的灭绝……越来越多的人想要找到更加可持续的生活方式,摆脱当前的困境,与地球友好相处。
起源于澳大利亚的“朴门永续”(Permaculture)就是这样一种生活哲学。
它由Permanet(永久持续的)、Agriculture(农耕)和Culture(文化)三个单词组合而成,主张生态的、可持续的、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活方式。对待食物上,它鼓励自给自足,并且要充分利用资源,实现循环共生。比如在城市里,人们可以在阳台上通过遮雨棚和粗棉绳收集雨水,用来浇灌盆栽的小蔬菜或绿植;每次吃完饭后,把剩下的厨余垃圾用来堆肥,给土壤“增肥”。
建筑师大熊曾在上海生活了十几年。5年前,他和妻子莫奇、2个孩子搬到崇明乡村定居,成为“朴门永续”的践行者。他们将一片紧邻河流的18亩半荒土地,建成永续农场,有稻田、食物花园,也有船屋、稻田剧场、草堂,并制造现代独木舟,引人们探索运河文化。6月底,我们拜访了大熊一家的“椿庭”。
大熊一家四口住在崇明岛上的椿庭农场。从上海市中心开车过去,大约一个多小时。农场被稻田、河流与独栋小楼环绕。
大熊说,他只是建造者,太太莫奇才是“农场主”。生下大女儿楚楚后,莫奇接触到“朴门永续设计”,产生兴趣,专门参与了系统的培训课程,大熊还带着女儿去“陪读”。“朴门之花”,7个花瓣刚好对应朴门永续设计的7个原则朴门永续设计(Permaculture)源自澳洲,由Permanet(永久持续的)、Agriculture(农耕)和Culture(文化)组合而成,可以被理解成一整套的生活哲学,它为如何应对耕作、设计、社区、经济、艺术等问题,给出了生态、可持续的解决方案,这些方案吸收了世界各地的原住民智慧,其中也包含“道法自然”的思想。
“我很认同这种理念,人与自然、人与社会就是共生关系,”大熊说,“所以我支持莫奇去实现她的农场梦。”收集、悬挂的老种子
如今,在莫奇的打理下,椿庭不仅有稻田,还有番茄、茄子、丝瓜、黄瓜、葡萄、草莓、桃子等组成的食物花园,产出足够一家人自给自足与待客。
繁忙的农事活动严格跟着时令走,尽量使用传承多年、更利于延续生物多样性的老种子,也不施农药、化肥和除草剂。
稻田里放养着一群鸭子,这就形成了“稻鸭共作”的体系,稻田供养鸭子,鸭子为稻田吃虫、施肥、除草。人,也是这生态系统的一部分。椿庭的2个主要卫生间/淋浴间都在稻田里,分别叫“月光1号”和“月光2号”。圆锥体一般的月光号,由竹子及崇明土布作围挡,围挡下端镂空,这样一来,人待在里面,也能看到一隅稻田、感受四面风来。马桶管道连接着地下联动的发酵池,为稻田和菜地补给肥力,“肥水不流外人田”。
一家人的生活,都嵌入这片田野农园中。椿庭的规划草图,是大熊一边陪莫奇待产,一边在医院完成的,蓝图初现时,二女儿椿椿也来了。他说,做规划的一个原则是,以自然为师。走进大门后,左手边有一片荷塘,面积不大,但大熊模拟天然的水岸形态,将池塘的水岸线也做得曲折漫长。盛夏的中午,大熊在“湖心岛”上摘莲蓬,不时隔着田田荷叶,将莲子抛给岸边树下的女儿。这样的荷塘不仅是一家人嬉戏的场所,也是比较成功的生态设计,能让与活水相连的池塘,也产生自然界中的水岸效应。除了以自然为师,还有另一个原则:所有的空间设施都从衣食住行的功能需求出发,外在的形式最不重要。现在,整个椿庭的中心点上,站着一个半户外的田野厨房。厨房里不仅有厨具、农具、各式灶台、烤炉,还有一个能凝望稻田的“吧台”,传统的按压式汲水器旁,是与现代厨房无异的水槽,水龙头流出的水能直接饮用。田野厨房使用自然发酵、风干、日晒和柴火等天然的烹饪方式,无固定的菜单,都是根据地里收获的食物来出品。
农场中还经常举行活动,向更多人传达爱惜食物的永续理念。在这里,意想不到的花花草草也有大用处,有些可以用来吃,有些可以用来做餐具,还有些可以作为摆盘的装饰。
它鼓励人们从家里带来一些用不完的食材,在活动中诊断诊断,开发新吃法;一些不适合售卖、卖相不好的“歪瓜裂枣”,也会在这里被充分利用。
农场活动
左图:大本营
右上:大本营一侧的水道
田野厨房左侧,是钢结构的“大本营”,足以抵御每年夏天的台风。大熊说,这里的生态构筑形态各异,但几乎每个空间都经历过台风的考验。
此外,没有一处安装了空调。“大本营”的屋顶上,一排金属圆球不断旋转着,它们就是辅助室内空气流通的设备。“大夏天的不就是要出汗吗?为什么要盖着被子吹冷气呢?”
正值酷暑,像这样不装空调会不会格外难熬?实际上,“因为农场所有的土地上都长着绿色植物,所有的植物都在吸收太阳的热量,在城里确实很难想象,这里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环境。”大熊岳母杨老师常为到农场的客人讲解土布知识、演示织布方法
“大本营”凌空构架于穿行农场的内部道路和小河之上,不占用农田。一家人居住的木屋也嵌入其中。“大本营”宽阔的公共区域足够日常使用,还辟出一片,作为大熊的工作室和木工房。
从门窗、桌椅、地板到船屋、栈道,木头在椿庭随处可见。所以木工房为整个农场的“生长”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动力。大熊说:“我非常幸运,遇到了崇明岛上最好的木匠师傅陈中国,他不怕挑战,是我建造农场的最佳拍档。”第一次到椿庭,正是冬末。荷塘只剩枯杆,河道里游动的大白鹅是难得的亮色。户外厨房的灶台上煨着排骨莲藕汤,在隐约的香气里,大熊说:“我们可以到温暖的地窖烤火,不过,冬天适合休息,你们想拍最美好的时候,那得等。春天,这里所有的植物和作物都会开花;夏天最热烈,荷花奔放,稻田疯长;秋天丰收,坐在金色的田野里,有富足的感觉。”
其实每到冬天,等孩子们放了假,大熊多半带着家人回到自己湖北荆州的家乡。2008年时,他已经来上海打拼多年,开公司、做设计,同时在家乡造了一座能看见日落的自宅“西江舍”,房子西边,正是宽阔的长江。每到冬天,大熊一家就将木船固定在车顶,回“西江舍”他回忆道:“我在长江边长大,后来带着对城市的憧憬,从乡下到上海,待了十多年。长在乡野的自在感烙进记忆,始终不能被城市生活所取代,所以我在上海找不到归属。”到2012年,大熊36岁,和太太莫奇的第一个女儿即将出生。莫奇也在乡村长大,他们“听从内心的声音”,卖掉上海市中心的房子,彻底回到“西江舍”,一住就是5年。那5年,大熊还是能做喜欢的设计,一家人过着“无忧无虑的日子”,不规划什么,幸福、放松、自由。
但是,大女儿五岁时,他们意识到,孩子上学太不方便。权衡之下,一家人搬回莫奇的家乡,上海崇明岛。“我们还是选择田园生活,新的命题是,怎样重造一个自然的家园。”
椿庭所在的这块土地,原本处于半闲置半农用的状态,小小的田块绕开洼地和又高又密的荒草,七零八落地分散着,但有香樟林、大椿树、竹林与河流。大熊决定,就在这里“开荒”。大熊负责设计、建造农场;土地生产都归莫奇管;岳母杨老师是崇明土布传承人,帮助协调邻里关系、招徕施工队,并担负接送孩子上下学的任务。用大熊的话说,他们三人是不可分割的“团队”,岳父也一直在背后支持。
“想住进自然,该遇到的困难都遇过了,一个不少:技术的、经济的、精神的……我还是个有完美主义倾向的设计师,要在半点不由人的自然中做建造,常常‘疯掉’。意志力来源于儿时和母亲在田间劳作的经历,和陪着孩子一同成长的使命。学习和自然相处,真是一个不断放下的过程,当别无所求、认真‘虚度’的时候,四季都会有收获。”
荷塘连通流经大本营的水道,水道又蜿蜒着汇入环绕椿庭的小河。父女三人从荷塘出发,穿过荷叶掩映的水中木栅门,朝着大本营的方向划去,女孩儿们笑得开心极了。独木舟是大熊和木工陈师傅一起研究、制造的。大熊说,他们造了崇明岛上第一条现代木船。那条船正悬吊在“大本营”里。
2013年,大熊离开上海的第二年,他绕着北半球自西向东地转了一圈,实现了自小就有的环球旅行梦想。那趟行程中,他见了不少河流与航船:尼罗河上的船顶着经过修补的帆,轻盈地漂来漂去;希腊的大小游轮游艇,看着就有乐趣;瑞士苏黎世湖上帆影重重,层层叠叠的帆船似乎一直排到阿尔卑斯山脚下;在挪威等飞机时,刚好翻到一本有关木舟的杂志……
他意识到,拥有一条船并不见得奢侈,小小的舟楫就可以带来健康的水上运动和奔放优雅的生活。“或许有一天,我也可以自己造船”的念头就此埋下了。当大熊来到遍地是小河的崇明岛时,却发现很难看到一条船。“没有长江大桥、连汽车都少见的时候,水岸边的崇明人家,几乎都有船。运输物资、出门串访也依赖船。如今,我们这些住在崇明的人,不再需要船来从事生产劳动,但在成千上万的宽窄河道里,操纵小船不失为便捷的探岛方式和运动方式。”于是,他和陈师傅借用西式工艺,用雪松木为材料,开始自造轻盈的现代独木舟。
算下来,椿庭里有11条独木舟,有些是朋友向大熊订做的。这些船可以被轻松地搬起,放上车顶,随主人到合适的户外水域,悠闲放舟。大熊还为来椿庭的朋友和客人设计了一条“落日航线”,在日落前划船出发,从贴近水面的视角来感受农场周边的崇明生态和人居环境,“希望在我们的推动下,可以稍稍复兴崇明岛的运河文化。”一家四口在船屋中
他为每条可以下水的船都配好了“码头”,每个“码头”又搭配一个雪松船屋,可供数人休息、过夜,如同一个水边的民宿。雪松的木香似有若无,也很疗愈。船屋没有空调,但大多拥有直面稻田的大翻窗甚至十几扇门窗,通风无碍。有的船屋甚至在地面开了条窗,能看见下面经过的行船。
“有些外国朋友来这,还挺能找到共鸣的,可能在他们的国家里,划船是件稀松平常的事。但他们也惊诧,木屋门口居然就是码头。”当最基本的衣食住行得以妥当安置,大熊一家要考虑的,是如何满足更高层次的需求。除了看得见稻田与河流的工作台、挥洒手工兴趣的长桌、几个水岸边的木屋和探岛的独木舟,哪里能让人彻底静定?当一家人都住进田园,怎样找到能畅谈的新朋友?有没有可能通过分享,让椿庭在经济上实现真正的自给自足?大熊说:“这块地有18亩,比较大,我们自家人的生活体系已经比较完善,也希望更多人了解自然的好。那些健康的、对于身心成长有益的活动,都可以在这里发生,我们延展这个家园的功能,它是生活农场,也是自然营地。”
因此,大熊继续造房子。每年冬天,他都要到滩涂上,收芦苇和竹子。他介绍道,崇明岛就是一个大滩涂,东滩、南滩、北滩、西滩,都有很广阔的芦苇荡,“崇明岛最生态的建筑材料,我认为就是芦苇”。椿庭里,几乎各种构筑的屋顶都用到了芦苇。田野厨房边的圆形“稻田剧场”,就是运用了芦苇、竹子、雪松木的代表场所。几百根10米长的竹子,搭成金字塔状的结构,成为屋顶,外层再覆芦苇。“当时我很头痛,这些竹子最初的聚拢形态都差强人意。突然一阵风来,搭建中的竹子被吹得错落了,我一看,挺好,这真是自然给的灵感。”
稻田剧场的中央地面铺满碎石,再由一圈雪松木板围绕起来,可坐可卧,可瑜伽可冥想,可以独处,也能围而闲谈。竹屋顶压得很低,因此稻田剧场的四围不设遮挡。坐在木板上,背靠稻田,头顶一线天光,很有仪式感。夏季的午后,大熊一定要抽出些时间来这睡午觉,“农场的事多而杂,睡五分钟也好,人每天都得有个发呆喘气的时间。”建造中的草堂,站在夕阳下
椿庭有东、西两区稻田,每年割下的稻草都会保留好,垒成一个个稻草垛。今年初,大熊在田边造了个凉亭式的草堂,整体是木结构,但覆盖着大量稻草,屋顶更形似一个巨大的草垛。
即使盛夏,草堂也凉风习习,坐在这能望见大半个椿庭,田野、农人、白鹅、河流,总有农场访客拿着电脑躲进来,一边工作,一边“悠然见南山”。
在大熊心里,大本营二楼也有一个很精彩的房间。上楼后首先是一片空阔,这儿能供访客扎帐篷、休息。西侧的落地窗扇可以大开,面向稻田。
东侧则是一个金字塔状的雪松木屋,它朝向日出的方向,接收农场的第一缕阳光。“我把这个房间做好以后,进去睡了一夜,那天还写了一首诗,阳光、雪松和整体环境都特别合拍,好像能让人顿悟。”大熊帮楚楚整理书包时,在里面发现了一只小猫。他也无奈:“她们要照顾小猫,要用恒温箱孵小鸡,又要带小鸡去划船……”两个女孩无比自在,妹妹跟在姐姐背后跑,一起爬树、荡秋千、从木质的拱桥滑下来、在稻田边跳舞、攀上草堂高处。大熊感慨:常看别人家的小女孩打扮得像公主,但楚楚和椿椿“野”惯了,每天在地里跑,晒得黑黢黢,而且很难听命于谁,不受“号令”,只能引导。在学习上,夫妻俩的要求也很“自然”,“不要太差就好”。
女儿们
椿椿还太小,在“无为而治”下长起来的楚楚,已经懂得体贴父母,会帮妈妈洗掉所有的碗,为出差回来累极了的爸爸做吃的,再问一声:你还累吗,给你跳支舞好吗?
大熊和莫奇空闲时,也带孩子们去城里转转,看看博物馆科技馆,感受车水马龙和万家灯火。
“我们可以在上海的城市和乡村间快速切换,不会脱节,”大熊说,“但我们的确不太会教育孩子,我们的教育恰恰是没有教育,让自然来影响她们,让她们在自由宽松的环境中探索和成长,而非一味被管教和约束。我觉得,如果童年不自由,一生都不会自由。孩子身上有与生俱来的灵气和原动力,与万物更新的自然节律多么相似啊。”大熊在女儿们身上,看到了对生命的热情、适应力和好奇心椿庭的访客们,如果待得久了,能同两个女孩儿熟稔起来,譬如平时在市区工作、偶尔来住几天的Emily。这次,她离开椿庭后,发来微信,附带几张和女孩儿们的合影。其中一张里,楚楚穿着瑜伽服盘腿而坐,对镜头开心笑着,Emily说:“我走前,楚楚去荷塘摘了一片巨大的荷叶,让我带回家,坐荷叶上打坐。她俩确实高冷啊,不过内心明亮柔软。”
来椿庭小住的人们,也许上午还在某个凉爽的角落看书、工作、喝茶,中午就进了厨房忙前忙后,甚至成为志愿者,帮大熊布置餐桌、为订了荷塘宴的客人们上菜。再仔细打听,今天的“大厨”是位临时掌勺的艺术家。而莫奇和杨老师也在几位阿姨的协助下,脚不离地地忙碌着,为第二天的大型活动做准备。到下午,明日的“流水大厨”到了,大熊和莫奇笑盈盈地打招呼。Emily正为来吃饭的客人讲解食材,她很关心人与食物的关系大熊说,他们不会将椿庭定义为“服务”场所,来体验的人们,也不是通常意义上的“消费者”,而是“可持续旅行者”。
“人们联络我、预订到访时间时,我就会非常明确地告知规则。比如,这里茶饮咖啡一应都有,但得自冲自泡自饮,田野厨房向所有人开放,欢迎客人们自助,我们当然可以提供现成餐食,但人手和食材有限,只能严格采取预定制。”相比之下,入住规则灵活得多。可以住船屋、大本营的松香木屋,也能租一顶帐篷,甚至自带帐篷寝具,随心露营,大熊的一位老朋友,就将帐篷扎在了荷塘的湖心岛上。
访客一多,大熊全家难免忙碌,但这些异于常处的规则,也为他们的生活留下喘息的余地,更无意间让他们结实了不少有趣的伙伴。
比如95后的艺术家朋友大宝,曾尝试在崇明种地,帮忙将椿庭的有机蔬菜卖给有需要的城里人;比如关注身心灵健康疗愈的Mana,她在离开上海前是椿庭的志愿者,如今,还常有瑜伽导师们带着年轻人过来,在稻田中央、荷塘中央等处做瑜伽、冥想;许多国家的年轻人来过,有人住一晚后,留下一幅画作,送给大熊,还有人采访大熊,为他们全家拍纪录片……“莫奇很喜欢手艺,她近年连商场也少逛,她的不少衣服、帽子、鞋袜,我和女儿们的部分衣服,都是她做的。我们基本能在衣食住行上自给自足,在生态环境上实现可持续。没想到的是,两年前,农场在经济上也进入可持续的状态,当然,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收回成本了,我并不奢望‘回本’。椿庭还没有建完,我的十年计划是,一年投一百万,连续十年,目前,已经建设了五年。”
用大熊的话说,他们一家所探索的,并不是如何种地,而是在现代环境下,如何在自然中生存、如何在田野间生活。大熊正在建立志愿者系统,“希望有一天,更多人能来感受这个农场”“城市与农村没有好坏之分,在哪里定居,只是一种选择。总的来说,我们的生活基本不受外部潮流或节奏的影响,可以随心所欲地决定日常。那就继续朝着自己的目标去建构、创造,实现理想,也许同时,还能帮助别人。曾经有位客人离开椿庭后给我留言:感谢大福的山野素食、小椿椿送我的魔法叶子和花花……平凡又特别……这也是‘永续’带给我的收获。”美食台招人啦!如果你爱吃、懂吃、又愿意和我们一起奋斗,就投递简历加入我们吧~